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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生女真属部官属由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国相、都统、详稳及其他近僚集团成员、官属成员所构成，国相是景祖乌古乃参照辽朝属国属部的官职而设立的，是节度使所倚重的辅弼人物。在辽朝属国属部体制的运作下，生女真属部官属担负着为辽朝经营“鹰路”的职责，同时也听从朝廷与地方政府的指令，从事各种军政事务。生女真部族节度使作为属部长官，以经营“鹰路”的名义，征服异己，扩大势力范围。在统一生女真诸部的过程中，官属的主要成员也逐渐为节度使的家族、宗族所垄断，女真社会逐步由简单的酋邦发展为高级复杂的酋邦，进入到建立国家的前夜。

关键词：辽代生女真节度使国相近僚

作者简介：程妮娜，吉林大学文学院中国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辽金史、东北民族史、中国边疆史。

辽道宗时期在生女真按出虎完颜部势力所及地区设置了属部——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司，以完颜部酋长乌古乃为节度使。生女真属部在辽朝属国、属部体系内属于统辖关系最为疏松的羁縻建置。自生女真属部设立后，“有官属，纪纲渐立矣”。关于生女真属部的官属构成与国相问题，学界已有一定研究，但观点不一。①随着近年对辽代女真研究的深入，生女真属部官属的诸多问题皆有进一步深入研究的空间。本文从辽朝属国属部的统辖体系与女真社会自身发展的角度，对生女真属部官属的主要官员和国相问题进行探讨，以求教于学界同仁。

一、生女真部族节度使

辽朝在生女真地区设立属部建置的主要目的是为朝廷经营“鹰路”。生女真地区处于辽朝东部州县区与黑龙江流域的五国部之间，②在今松花江中上游、牡丹江、绥芬河流域和长白山地区。契丹人上至帝王下到大小贵族都十分喜爱产于黑龙江地区的俊鹰“海东青”，史称“海东青者，能击天鹅，人既以俊鹘而得天鹅，则于其嗉得珠焉。海东青者出五国，五国之东接大海，自海东而来者，谓之海东青，小而俊健，爪白者尤以为异”。各地出土的契丹壁画墓中，常见契丹壮士臂架海东青的形象。辽朝前期生女真社会尚处于分散的氏族部落阶段，“种类虽一，居处绵远，不相统属，自相残杀，各争长雄”。③契丹尚无法在生女真地区打通一条鹰路，只能穿过北部乌古、室韦、鼻骨德属国、属部地区到黑龙江中下游的五国部之地索取海东青。《辽史·圣宗纪》记载，统和二年（）二月，“五国乌隈于厥节度使耶律隗洼以所辖诸部难治，乞赐诏给剑，便宜行事，从之。”为进一步着力控制五国部地区，从辽兴宗重熙六年（）八月，“诏罢越棘等五国酋帅，以契丹节度使一员领之”。④到辽道宗咸雍七年（）一直由契丹官员担任五国部节度使。⑤

辽兴宗、道宗时，按出虎水生女真完颜部逐渐强盛，《金史·世纪》称“昭祖稍以条教为治，部落浸强。辽以惕隐官之”。生女真部分地区开始进入简单的酋邦形态。昭祖石鲁卒，子乌古乃（景祖）继任酋长，“景祖稍役属诸部，自白山、耶悔、统门、耶懒、土骨论之属，以至五国之长，皆听命。”所谓“稍役属”，应是一种疏松的依附关系。此时五国部在五国部节度使的统辖下，完颜部的势力不大可能进入五国部地区，《金史》此处所载有言过其实之嫌。石鲁被辽朝授以惕隐官号以来，完颜部与辽朝之间的关系开始日渐加强。“是时，辽之边民有逃而归者。及辽以兵徙铁勒、乌惹之民，铁勒、乌惹多不肯徙，亦逃而来归。辽使曷鲁林牙将兵来索逋逃之民”。乌古乃恐辽兵深入，尽得山川道路险易，或将图之，乃以计止之曰：“兵若深入，诸部必惊扰，变生不测，逋户亦不可得，非计也。”曷鲁以为然，遂止其军，与曷鲁自行索之。咸雍七年（）五国部蒲聂（蒲奴里）部拔乙门叛辽，鹰路不通。辽人将讨之，先遣使来谕旨。乌古乃曰：“可以计取。若用兵，彼将走保险阻，非岁月可平也。”于是景祖阳与拔乙门为好，而以妻子为质，袭而擒之，献于辽主。⑥《辽史·道宗纪》记载，咸雍七年，“三月己酉，以讨五国功，加知黄龙府事蒲延、怀化军节度使高元纪、易州观察使高正并千牛卫上将军，五国节度使萧陶苏斡、宁江州防御使大荣并静江军节度使”。⑦这次平定五国部叛乱，乌古乃配合辽军行动，擒获五国部叛乱首领拔乙门以获头功。辽道宗于春捺钵的寝殿召见乌古乃，“燕赐加等”，授以乌古乃为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即在完颜部地区设置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司。道宗本意要刻印与之，将当地生女真部族系辽籍，但乌古乃不肯系辽籍，“辞曰：‘请俟他日。’辽主终欲与之，遣使来。景祖诡使部人扬言曰：‘主公若受印系籍，部人必杀之。’用是以拒之，辽使乃还。”⑧辽朝欲对完颜乌古乃授印，使其下属的女真部族系辽籍，目的是为了加强对鹰路的管理。乌古乃千方百计拒绝系辽籍则是从自身利益考虑，若系辽籍完颜部在生女真地区发展势力必然受到辽朝掣肘，乌古乃的努力使辽朝在女真人地区设置的属国、属部出现了一个新的类型，即不系辽籍的生女真属部。

辽朝设置生女真属部后，便开通了一条由宁江州向东北经过生女真属部地区到达五国部的鹰路。学者们考察了这条鹰路的具体路线，聂传平认为从宁江州(今吉林松原塔虎城)渡拉林河后东北行，抵达阿什河与松花江交汇口附近，顺松花江、黑龙江水路到达五国部各地。⑨吴树国则认为由宁江州出发，从第二松花江由水路进入松花江中下游，到达五国部。⑩咸雍七年辽设置了生女真属部后，史籍中便不再见关于五国部节度使的记载，应是撤销了五国部节度使。此后，经营“鹰路”之责转由生女真属部来承担。咸雍八年（），“五国没撚部谢野勃堇畔辽，鹰路不通。景祖伐之，谢野来御。景祖被重铠，率众力战。谢野兵败，走拔里迈泺。时方十月，冰忽解，谢野不能军，众皆溃去。乃旋师”。[11]辽道宗咸隆二年（），“陶温水、徒笼古水纥石烈部阿閤版及石鲁阻五国鹰路，执杀辽捕鹰使者”。时任生女真部族节度使的穆宗盈哥奉辽诏讨之，“阿閤版等据险立栅。方大寒，乃募善射者操劲弓利矢攻之。数日，入其城，出辽使存者数人，俾之归”。[12]直到金建国前，经营“鹰路”一直是生女真部族节度使最重要的职责。

为辽朝经营鹰路，对生女真部落来说是一把双刃剑，完颜部可依仗辽朝的强大势力对鹰路沿途的女真部落实行控制，顺者抚之，逆者讨之。在完颜部统一女真诸部的过程中，遇有女真酋长向辽廷告状，辽遣使来命完颜部罢兵之时，“维护鹰路畅通”便会成为生女真部族节度使手中的王牌，使辽朝对其行为听之任之。如穆宗盈哥攻打星显水（今安图县境布尔哈图河）纥石烈部阿疏时，阿疏诉于辽。“辽遣奚节度使乙烈来。穆宗至来流水兴和村，见乙烈。问阿疏城事，命穆宗曰：‘凡攻城所获，存者复与之，不存者备偿。’且征马数百匹。穆宗与僚佐谋曰：‘若偿阿疏，则诸部不复可号令任使也。’乃令主隈、秃荅两水之民阳为阻绝鹰路，复使鳖故德部节度使言于辽曰：‘欲开鹰路，非生女直节度使不可。’辽不知其为穆宗谋也，信之，命穆宗讨阻绝鹰路者，而阿疏城事遂止。穆宗声言平鹰路，畋于土温水而归”。主隈、秃荅两水在今松花江下游，土温水即今松花江下游的支流汤旺河，为鹰路所经地区。按出虎完颜部用40余年时间完成了对生女真部落的统一，与生女真部族节度使这一职掌有很大关系。另一方面，五国部对辽时附时叛，契丹贵族又酷爱“小而俊健，能擒鹅鹜”的海东青，“岁岁求之女真，女真至五国，战斗而后得，女真不胜其扰”。辽朝“岁遣使者，称天使，佩银牌自别，每至女真国，遇夕，必欲美姬艳女荐之枕席”。这些“天使所至，百般需索于部落，稍不奉命，召其长加杖，甚者诛之，诸部怨叛”。[13]女真部落不胜其扰，加剧了生女真部落与辽廷之间的矛盾，成为后来阿骨打起兵反辽的导火索之一。以往研究多从女真反辽的角度提及这条“鹰路”，[14]对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借经营“鹰路”发展本部势力的一面重视不够，实际上只有在生女真属部强大起来，完成了对生女真诸部的统一，具有对抗辽朝的实力后，阿骨打才可能起兵反辽。

生女真属部设置后，首任节度使是完颜乌古乃，以后历任生女真部族节度使皆由完颜部部长担任，辽朝不干预完颜部的部长产生的形式，只是对新任部长加以任命而已。最晚在石鲁时期，生女真部落的酋长已经出现世袭制，但不是典型的父子相袭的制度，从乌古乃以后历任生女真部族节度使的亲属关系看，主要是一种兄弟相袭的世袭制度。乌古乃有三室夫人共生九子，正室唐括氏有五子，劾者、劾里钵（世祖）、劾孙、颇剌淑（肃宗）、盈哥（穆宗）。乌古乃认为：“劾者柔和，可治家务。劾里钵有器量智识，何事不成。劾孙亦柔善人耳。”其时乌古乃“方计定诸部，爱世祖胆勇材略”，选择继承人时越过长子劾者选择了次子劾里钵，以“劾者专治家务，世祖主外事”。“景祖卒，世祖继之。世祖卒，肃宗继之。肃宗卒，穆宗继之”，越第三子劾孙而传第四子颇剌淑（肃宗）、第五子盈歌（穆宗），“皆景祖志也”。“穆宗复传世祖之子，至于太祖”。[15]穆宗传位给世祖长子乌雅束（康宗），乌雅束卒，世祖次子、康宗同母弟阿骨打继之。从乌古乃到阿骨打，前后共三世六位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其中同辈人的亲属关系均为同母兄弟。从中可得知生女真部落酋长的继承法是酋长正室儿子具有继承权，传到幼弟，再复传之前担任酋长的长兄之子。唐长孺先生称女真人的继承法为“嫡子继承，兄弟相及”，在金朝建国后一段时期内仍继续实行。[16]

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司隶属于辽北面官属国属部体系，宋人史愿《亡辽录》记载:“长春路则黄龙府兵马都部署司、咸州兵马详稳司、东北路都统军司。镇抚女真、室韦。诸部所在分布诸番与汉军,咸以爪牙相制。”[17]生女真属部事务主要由咸州详稳司管辖。辽末，东北路都统军司对生女真属部亦有军事监管职责。[18]此外，道宗清宁年间设置的宁江州（吉林松原境内）是镇守生女真的边地重镇。作为生女真属部的长官生女真部族节度使，他本人或节度使的继承人有时需至捺钵朝见契丹皇帝，或到边地州见辽官员，参见下表。

生女真部族节度使等朝贡表

节度使

时间

事由

出处

乌古乃

（景祖）

咸雍七年

（）

至春捺钵，朝见辽道宗，被授予生女真部族节度使。

《金史》卷1《世纪》

咸雍八年

（）

平定五国没撚部谢野的，打通鹰路。往见辽边将达鲁骨，自陈败谢野功。行次来流水，未见达鲁骨，疾作而复，卒于家，

《金史》卷1《世纪》

劾里钵

（世祖）

辽道宗年间

生女真斡勒部盃乃结乌春、窝谋罕举兵，劾里钵使颇剌淑与战，败之，获盃乃，世祖献之于辽。[19]凡有辽事，一切委之肃宗专心焉。

《金史》卷1《世纪》

盈歌

（穆宗）

天祚帝乾统三年（）

辽叛将萧海里叛亡入系辽籍女真阿典部，辽命穆宗捕讨海里，女真大破其军，穆宗先使阿离合懑献首于辽。继而穆宗朝辽主于渔所，大被嘉赏，授以使相，锡予加等。[20]

《金史》卷1《世纪》

乌雅束

（康宗）

天庆二年

（）

遣同母弟完颜阿骨打至春捺钵朝见辽天祚帝。

《辽史》卷27《天祚帝纪》

几任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几乎均有在任期间亲往或遣同母弟（节度使继承人）朝贡的记录，只有颇剌淑（肃宗）由于在任仅两年便病卒，不见有朝贡的记载。从上表内容看，在打通鹰路、助辽擒获叛将等特殊事件时，生女真部族节度使会亲自至捺钵朝见契丹皇帝。盈歌奉辽命斩获辽叛将萧海里，至春捺钵朝见天祚帝，“大被嘉赏，授以使相，锡予加等”。日本学者池内宏通过对辽、金、宋、高丽的史籍考证，认为天祚帝授予盈歌的“使相”是“太师”官号，女真人称节度使为都太师，应自盈歌始。[21]所言甚是。另外，生女真属部内部发生纷争、叛乱，在解决纷争，平定叛乱后，节度使也要遣使向辽朝报告。其中发生较大的纷争和军事行动之后，生女真属部要遣人到捺钵向契丹皇帝禀明；一般性纷争则由主管生女真属部的边州政府出面解决。穆宗盈歌时期，耶悔水纳喝部人阿注阿因与人争部族官不成而投靠穆宗，后劫穆宗妻及家人等作乱，完颜欢都以己换为人质。阿注阿谓穆宗曰：“可使系案女直知名官僚相结，送我兄弟亲属由咸州路入辽国，库金厩马与我勿惜，欢都亦当送我至辽境，然后还。”穆宗皆从之。“遂执欢都及阿鲁太弯、阿鲁不太弯等七人，以衣裾相结，与阿注阿俱行，至辽境，乃释欢都”。[22]太弯，日本学者三上次男先生认为是辽朝授予系辽籍女真的官称。[23]盈哥能令七位太弯在这种危险的情境下与欢都同行，说明这生女真部族节度使的势力已逐步进入相邻的系辽籍女真人地区。

辽朝后期在宁江州设置了与女真人进行贸易的榷场，《契丹国志》载，“州有榷场，女真以北珠、人参、生金、松实、白附子、蜜蜡、麻布之类为市”。[24]榷场设置的时间极有可能是在生女真属部设置之后。生女真地区与辽朝州县地区的经济贸易关系常态化，为女真社会经济与文化的发展带来了诸多好处。生女真诸部后期到宁江州榷场贸易是否在一定程度上受节度使掌控，尚无史料明证，但从明代后期海西女真朝贡道为几个女真大部所控制看，[25]辽代生女真诸部通往宁江州的贸易之路有可能掌控在节度使手中，阿骨打起兵反辽时，在向辽问罪的誓词中有“侵侮是加”之语，这包括了女真人在宁江州榷场进行贸易时“率为州人贱直强买，且拘辱之，谓之‘打女贞’”[26]的内容，说明生女真部族节度使